☆、13、春风初试薄罗衣(下)
温商尧回府已是酉中时分,日头晻晻欲落,高轩低庐远看参差错落交相掩映。几点燕雀出没其间,上下游戏。
自打于兄长屋外跪了几个时辰,温羽徵似是一夜悛改脱胎换骨,既不去红帩阁也不去温郎庙,当真循规蹈矩得很。李谦本想寻几个美貌的童男童女为他消渴解馋,岂料他近些日子不好美人倒好鸟雀,反倒命他四下去寻。
铁鞋踏破方才自扬州觅得两对纯种的金红芙蓉鸟,一路快马颠簸送至京师。毛羽艳丽如披霞燎火,鸣唱婉转似磬声铃语,极为罕见难求。可惜这鸟儿实在纤细娇贵,还未好生伺候供养送入温府就死了一只。
温羽徵见笼中的鸟儿确凿漂亮,也未有“失了一只”的不快,当即曲指轻叩笼罩地逗弄起来,嘴里喃喃说着:“而今我算明白了,这‘三顾茅庐却屡求而不得见’是教人何等的不甘心、不快意、不罢休……”仿似精心修饰的两道俊眉高扬斜飞,连着一双明眸中的英气精魄直入鬓角,端的是一副戏荡人间的倜傥恣意,逼人自惭形秽不敢直视。
“纵使春色无限,将军fēng_liú却更增春色。”抬眸环视一番院中的斜阳美景,李谦复又注视起眼前这目不旁视逗弄鸟儿的俊美男子,谄笑道,“若大将军跨马而行于长安街,遑论少妪定都投掷瓜果以示倾慕,足致数月不饥。”谄媚讨好固然不错,倒也字字真心。
“曾有江湖术士指出这个宅子阴阳抵牾,风水极是不好——若是男孩诞育于此,必将脑后见腮生有反骨,日后成为乱世佞臣,不得善终;若是女孩则更薄命,纵然荣极一时也终将若残花飘零,魂断于红颜韶华……”顿了顿,温羽徵停下逗鸟动作,掉头目视李谦道:“虽然大哥一笑置之不与计较,我却没有这般雅量。我命人折了那人的四肢,将他弃于狼豺出没的野陌之中——说来,这还是你头一回登门府上,我可有记错?”
李谦点了点头,又将瘦小身子躬作一团道:“卑职不敢欺瞒大将军,卑职的先人与这宅子亦有不解之缘。”温羽徵面上浮现一丝暧昧玩摩的笑容,又道:“无怪我见你自打跨入这府门,便总瞻左顾右地看个不够……你倒说说,这宅子是何来历?”
“这宅子百余年前便是这般往来络绎、鼎盛繁华,可那时的主人非是姓‘温’,而是一位‘权倾朝野、笑倾天下’的小王爷。”默然片刻,这以“刁滑不可交”而见称的男子竟面露怅惋之色,颇为感慨地又道:“卑职的先祖有‘一目十行,过目不忘’之本领,曾任吏部主簿,说来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官。可他却抽簪自去投身于玉王府,默默蛰候数年只为有朝一日云开月出,得以辅佐心中明主……可惜世事岂能尽如人意,到头来不过是黄粱一梦终须醒,何如索性不逢春?待敬王伏诛之后,先祖遵循小王爷生前指示,留墨一篇震惊举国流传至今的《服罪疏》便黯然归隐……”
“你的先祖就是……就是李相如?”温羽徵当下恍然,心忖难怪这个李谦模样生得虽不周正,却巧舌如簧经纶满腹。原是这般来历非凡,居然是史书记载里那个能“一言屏退万千兵马”的李相如的后人!
“先祖临终之时留有遗训,只说自他而起的李氏后人三代之内绝不可回朝做官,而三代之后必得倾尽所学博取功名,从此济世安民,和鼎相佐简氏皇帝——这遗训虽留得怪,卑职的祖辈父辈却恪守至今,直至卑职这一辈,方才过了三代。”
眉峰轻锁,若傅脂粉的俊美面孔亦有感慨之色。他也不免为此触动,想起了温氏后人须谨记于心的先祖遗训,何尝不是因为曾为敬王贴身侍婢的太祖母难忘旧主之情?
正是两厢失声间,突然听得一个淡淡含笑的男子声音:“倒不知大将军近日修身养性,开始学会赏玩花鸟了?”
暗呼“不好”,本以为兄长定会被那老朽啰嗦的副相韦松留下用膳,怎料这么早就回来。生怕自己的玩娱自嬉惹其不快,赶忙示意李谦将鸟笼藏好——谁知自那日在温郎庙里为宰辅大人一眼瞥视之后,这奸猾小人便落下了见他即怵的病根,听闻温商尧入得门来已是大惊失色,偏生温羽徵还将鸟笼往他怀里迅疾一塞,令他猝然措手不及。
一不留神竟将鸟笼摔在了地上,笼门大开之下,笼中的芙蓉鸟一刹扑飞而去。
见那三团火儿似的鸟儿扑扑棱棱,竟往三个方向飞去,温羽徵心下一急也忘了兄长即在眼前,当下脱地而起直入云霄,要将它们一并捕回来。似拣尽寒枝的惊鸿不肯于枝头栖息须臾,稍稍一踏院内的俊木绿乔,又翩然融身于风中往来飞梭。俯眸一看,发现哥哥正微抬下颌,面带淡淡赏赞之色地望着穿花拂柳的自己。心里蓦地起了个“炫技”的念头,愈加华裳缥缈,动若飞虹。忽起忽落得心自如,一招一式舒展绝艳,令人难以自胜地为之目眩神迷。
故意捱了些时辰才将三只芙蓉鸟悉数捕于掌间,脚下布满了闻声而至的下人婢女,一概击掌称绝连连叫好。骄狂自傲的情绪已达巅峰,只见温大将军绰然立于树顶,玉白指尖把玩着手中雀鸟,昂冠大笑,满面春风得意。
岂知耳畔霎然生风,眼前骤起一道玄光——温商尧竟也飞身掠入空中,眼不及眨已至跟前。
三只鸟儿趁其错愕松手的空隙又扑飞而起,四散逃去。
玄色披风飘飞于空,丝毫不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