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秉主身体微微前倾,眉头紧锁,一颗白子夹在食指中指间,久久不肯落下。游信单只手背托着下巴,手放在黑子盒里拨弄着,脸上挂着一丝清淡的笑容。
掂掇了许久,凌秉主才落了子,两条眉毛依然拧在一块。游信拾起一颗黑子,落在了白子正上方。凌秉主又想了一会,嘴角渐渐露出笑容,迅速拿过一颗白子道:“你输了。”话音刚落,季斐然就轻笑了一声。
一群人都将目光转移到了季斐然身上。游信抬起头,一双清澈的眸子闪亮闪亮的。凌秉主蹙眉道:“你笑甚么。”季斐然道:“为你高兴啊,你赢了。”凌秉主嘁了一声,落了子。季斐然弯下身对游信说:“就是不明白你为何要故意让子。”
声音不大,刚好可以让凌秉主和游信都听到。游信笑道: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。” 凌秉主脸上已有愠色,猛然站起来:“你是什么人,在这里胡说八道。”
季斐然拱手道:“哦,忘了自我介绍。在下季斐然,单字贤。”凌秉主先是一怔,又不屑道:“季斐然乃是朝廷礼部尚书,会生得你这副模样?”季斐然眨眨眼,动作小却迅速地摇了几下扇子:“我不好看么。”
游信依然坐在椅子上,看着季斐然微笑。
“朝廷第一美男子就是季斐然季大人了,凌状元不相信也是情有可原的。”洪亮的声音响起,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,季斐然就已经先蹿了出去:“斐然原以为自己已年老色衰,没法伺候皇上了,可皇上今天竟说出这样的话,皇上~~斐然跟定您了。”
众人这才纷纷下跪,连喊皇上万岁。
皇上脸上挂着微笑,额头上蹦出了一根青筋:“平身~~平身。”
然后皇上就带着诸位进士上了宴席,抛下季斐然孤零零站在原地。一道残风吹过,落叶飞舞,季斐然用袖子抹了抹眼角,垂头丧气走了两步,停下来,继续抹眼。归衡启走过来小声道:“季大人,别难过了。”
季斐然转过头,用手把右眼俩眼皮绷开:“刚刮风,我眼睛进沙了,快给我吹吹。”归衡启的嘴角抽搐了一下,鼓起一口气,用力朝他眼中吹去。
众人入座后,专请名师奏古乐伴宴,上了几百道名菜:道口烧鸡,抓炒鱼片,填烤鸭,锦绣薏米羹,罐焖鱼唇,一品豆腐,三仙丸子等等。进士多数都出生贫寒,加之饿了一个下午,看着面前的御膳,眼珠子掉了一大片。
皇上允许动箸后,没人讲话,就筷子和碗乒乒乓乓,几张桌子开了锅。唯独游信一人舀了些荷叶膳粥细嚼慢咽。皇上看到了,用筷子指了指桌上的菜:“爱卿为何不吃点别的?”
皇上一开口,众人都停手。
游信还是一副天塌了都压不死他的模样:“待大家吃完了再吃也不迟。”皇上点点头,笑道:“朕不过是问问,不用那么拘谨,继续吃罢。”然后对身旁的季斐然小声道:“游信若表现好的话,提他做翰林院侍读。”季斐然道:“遵旨。”
视线刚好和对面的游信撞在一块,对他抛了个媚眼。游信微笑着点点头,埋头喝汤不再看他。皇上用手指关节敲了敲桌子:“好生吃饭!”
第 6 章
不过多时,常及来到了琼苑,说是过一段时间番子要来长安给皇上送礼,问皇上是否要派人去迎接。皇上说:“让季斐然去罢。”季斐然叹了一口气:“臣遵旨。”常及道:“说到番邦,再隔段时间便是齐大将军的忌日了。”
皇上回头看了一眼季斐然。季斐然正端着酒壶,将状元红倒入了归衡启的酒杯中。皇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:“朕知道。”归衡启推了推季斐然:“季~~季大人,酒都满出来了。”
季斐然一怔,将酒壶轻轻放在桌子上:“尊中酒满身强健,喝!”
皇上咂嘴道:“他们从哪个门进来?”常及道:“回皇上,从北门进来。”季斐然的胳膊一歪,玉雕酒壶在桌子上绕了几个圈,最后还是打倒了,酒水汩汩流出。
皇上蹙眉道:“叫他们改从别的门进。”
常及也朝季斐然扫了一眼,凑过去小声道:“看样子今儿个季大人又要闹出事了,微臣担心皇上受惊,还是先回去罢。”皇上迟疑了片刻,起驾回宫。随后新进士们也跟着离开了。
季斐然喝得烂醉,伏在石桌上,死撑着不肯闭上眼。归衡启坐在季斐然身边,拉了拉他的衣角,季斐然抓起扇子就朝他手上打去。归衡启揉着自己被扇红的手:“季大人,天黑了,该回家了。”
季斐然坐起来,两眼慢慢闭上。许久,又迅速睁开。又慢慢闭上……重复了好几次,才蹦出俩字:“弹开。”归衡启原本还准备说话,季斐然的扇柄又落在了他的头上。万不得已的情况下,只好幽怨地说:“我走了,你明天不要又说我不管你啊。”
我说了你能奈我何如!”在他脑袋上又敲了一下,终于把人给敲走了。季斐然自顾自地趴在桌上,小指头勾住酒壶,往喉咙中直接倒酒。被呛了,丢了瓶子干咳几声,又趴在了桌子上。明亮的双眼蒙上了一层薄雾:
“大地春如海,男儿国是家。龙灯花鼓夜,长剑走天涯。”
翻了个身,仰头微笑了许久,抓了一颗花生米,往天上一抛,张嘴接住。一个人在宁静的琼苑里玩了半个时辰,突然抓了一把花生米朝一颗大树扔去:“贴着树这么久也不累,啄木鸟么。”
树后走出一个人,一身简单飘逸的衣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