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霞消逝了最后一丝的红晕紫彩,夜色悄然而至。
冰灯点红烛于灯盘,侧头瞧了瞧亮光中正用皓手将陶泥往陶轮上抹,有些心疼道:“小姐,您真的要...亲手做吗?”
乔婉清目不转睛地盯着陶泥,缓慢转动陶轮,两手轻轻筑起泥胚,一边回想着庆如信给自己口授的方法,一边回应道:“也就这几天的事了,我多练练,过几天去找师父。你在轩门那守着,轩里没别人,只要别让他人进轩里来便是。”
虽然心疼乔婉清,冰灯也只能默默应了出去守着了。
此时,宗政南灏正拎着小厮元明,灵活地越过乔府各轩房顶,脚尖轻轻落在屋檐上,随后迅速跃起,一点一跃,行云流水。刹那功夫,诗悦轩便出现在他的眼前。他正想着熟门熟路地找个观赏点绝佳的屋檐蹲着,没想到却发现每个屋檐居然都垂着一个触之即动的铃铛。
他心思微动,轻轻落在了屋顶上,无声无息,如白鹤敛翼。
“啪!”听得一声清脆的瓦片破碎声,他木然转过头看向元明。元明讨好地看着宗政南灏,脚下踩的是破碎成两半的瓦片,那只踩着碎瓦片的脚迅速抬高,挪到另外一片完好的瓦片上,动作有多滑稽就多滑稽。
“踢我一脚。”宗政南灏淡淡开口道。
“哈?”元明正忐忑地等待着宗政南灏的怒意,殊不知听到了这样一句话,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主子...主子居然让自己踢他一脚?!
宗政南灏瞥了一眼元明,再次惜字如金地开口:“踢我一脚。回头再找你算账!”那最后一句话完全算不上咬牙切齿,却仿佛是雪地里的阳光瞬间消退,徒留一地寒凉。
元明浑身一哆嗦,用尽毕生之力,踢出了他最勇敢且最后悔的一脚,顺利地看到宗政南灏从屋顶翻滚下去,以狼狈的方式正好落在乔婉清的窗前。
乔婉清在房内正盘筑这泥胚,却蓦地听到房顶传来清晰的瓦片碎裂声。她心中警铃大作,正想开口唤冰灯进来,却看到一个人影掉在了自己的木窗前。可,这身影,怎么有点熟悉?她停下来,拉开抽屉,拿出匕首,警惕地走到窗外,看到那人,心下一惊。怎么会是他?
冰灯也听到了内间的动静,正想进来查看,乔婉清却阻止了:“无事,我不小心弄掉了书案上的东西,你先守着轩门。”
她右手拿着匕首,保持着警戒,左手轻轻靠近他侧躺的右肩,摇了摇:“公子?”满手的陶泥印在他的宝蓝常服上,如绽开了一朵奇异的花。
宗政南灏看到她拿着匕首出来,又是惊奇又是赞叹,这小猫咪看来是只小老虎啊,他真少见了有千金小姐随时备着匕首防身的。
他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,眸中是显而易见的迷茫:“这里是哪里?你这贼人把我扔到了哪里?!”
她看到他身上的清晰脚印,发髻凌乱,抬起的侧脸隐约可见青紫一块,试探着出声:“公子,这里没有什么贼人。你刚好摔到了我的...抚琴室里。”
他侧身撑起,从地上起来,向着她的方向,深深一鞠躬道:“道是如此。是我误会小姐了。那贼人突然在街上掳了我去,然后仿佛是几个跳跃起伏,我就被扔了下来。”说完了还发出“嘶”的一声,像是从高处跌落受了伤,“听着声音,小姐应是前几日在巷子中好心帮助我的人吧。”
她无意外地看到了他涣散的目光,收起了手中的匕首,转身准备回房:“公子记忆非凡,只可惜耳聪目不明。”
“我倒是认为,目不明者最为耳聪。”他说道。
她愣了一下,回过头来:“也有道理。”
他进而说道:“这贼人也不知为何如此对我,也不知道何时会回来。可惜这是黑夜,我找不到回客栈的路了。”
她略微斟酌一下,这男子在夜晚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房间里?难不成是崔姨娘的把戏,想要毁她清白?不对,她才八岁,还用不上这一招的时候。可要是派人送他出去,必然惊动府里其他人,到时候就真的是说不清了。可如果将他留下来...
她锋锐如刃的眼神打量着他,不管他是什么目的几次三番出现在自己面前,她也更喜欢将人放在明处里看,这样会看得清楚得多。何况,他是眇者,他只认得声音而认不得人,更看不清她所为,只要他不轻举妄动,她不介意收留他一晚。
宗政南灏被她盯地有点发麻,看着她神色变了又变,正提防着这个小老虎下一秒把匕首刺过来,却听得她说:“这是我的抚琴室,收留你一晚也无不可。天亮时,我会指引你出府。”
“多谢小姐。”他满脸喜悦地看着乔婉清,满心期待地跟着她进了她的闺房。
元明此时才知道,自家主子脸皮不是一般的厚,手段不是一般的高明。这将计就计的苦肉计!高,实在是高!
这闺房,走近了看,跟他想象的一样,又跟他想象的不一样。一样的是,摆设简洁,温馨雅隽;不一样的是,她的房间多的是各种国史、策书、兵略和风俗志。且最让他觉得好奇的是那陶轮,之前都还不曾见到的东西呀?
他没有多看,适时地将自己的视线收了回来,重又涣散起来。
她引着他到茶桌旁的凳子上坐下,随后也一声不吭地重新坐回陶轮前休整泥胚起来,再也没和他说话。
宗政南灏撑桌扶头,鸣凤眼波光潋滟,时不时偷看两眼乔婉清。只见她雪白的小手上全是陶泥,